Tuesday, January 28, 2020

《五夜场》第23期(听众)

听众信里提问,有那么多领域朋友听你的节目,跟你分享他们现在的生活及遇到的人与事,他们的成长和改变见证不少,看着他们成长的感觉是怎样?

看着他们的改变和成长,我觉得是幸福的。过去我觉得好一些朋友信件写得很好,然后鼓励他们可以尝试写作。写信你是有个对象,写作要讲究写作技巧,除了内容,还有故事铺排,这不是容易的事。在众多听众里,我看到一些朋友有他们的成绩存在,这让我觉得很安慰,希望这些朋友可以继续努力。

还有一些分享一直让我觉得很幸福,我可以拥有这些朋友给我写的信。这些信件有很多生活点滴,每次偶尔翻看,会想起某个时间的自己,甚至忘了哪个时候做什么节目,生活的改变是什么,由这些朋友信件不断提醒,一直让我们可以找到过去的记忆。

这些信件一直珍藏着,甚至丈夫说家里应该还有位子可以放你听众的信件。有时候,我觉得要将东西收得那么多是一种累赘,他说至少收一段日子吧。

邓丽思(2001年10月5日)




睡前小说:《与你相距八秒钟》佚名
  
  他习惯乘坐木栅线的捷运去家教,因为两个国中生的家长很精明挑剔,如果迟到五分钟,那妈妈的笑容就会僵硬难看,如果迟到五分钟,连杯水都没得喝了。他决定搭捷运去上课,虽然比搭公交车贵一点,但起码不必自备饮料,末节车厢容易有座位,晃动的也更厉害些,他一路浏览窗外景色,发现搁置已久的万芳医院开始营业了。
  
  医院的窗户很多,窗框是浅蓝色的,与捷运车体和颜色很协调,他想着,那些在医院疗养的病人,透过窗子往外望,会不会因此有了想要旅行的想象?春天刚过去,天气将热未热的时候,他看见了那个女孩。女孩瘦瘦地,梳两根辫子,站在窗前,若有所思的往外望。他看不清她的五官轮廓可是看见她安静祥和的气质,像一帧图画,雷诺阿的少女图像,微微地,散发着甜美的光。
  
  然而,那是医院的窗户。她是病患还是陪伴病患的看护?他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忧伤,这就是所谓的美丽与哀愁了吧。第二次经过医院,又看见窗前的女孩,他忍不住举起手对她挥动,像小时候在火车上向路人挥手的心情,只是想要被看见。女孩似乎看见了他,微俯头贴近窗子。将进站的捷运车速放慢了,他仍觉得太快,一忽儿就看不见了。得等到下一次,下一次。她还会在医院吗?她会走到窗边吗?或者她会特别站在窗前吗?
  
  家教原先是打发时间,赚取外快的事,他并不十分认真。如今,主动和家长谈,一个礼拜可以从两次增加为三次,家长被热情感动了,准备可口可乐,还加一杯冰淇淋。
  
  “老师一定跟马子吵架喽,才那么爱上课。”小鬼自作聪明的调侃他。有人说,捷运通车以后,所有人的聚散都更快速,这个城市的性格将因此而改变。他不知道,他只知道每次都提心吊胆,生怕赶不上那班车,看不见女孩。就像约定好的,女孩总在固定时间站在固定的窗口,看见他,有时候招手有时候微笑。
  
  “嗨。你叫什么名字?我好想认识你。即使是只能认识一下下,也比不认识要好。”他演练着想对她说的话,心中充满惆怅情绪。因为他渐渐觉得她是病患了,她彷佛愈来愈苍白,愈来愈消瘦。而他和他搭乘的捷运,每一次轻轻擦过她生命边缘——八秒钟——他算过了。
  
  他能对这八秒钟寄予怎么样的期望?她随时有可能消失在窗后,他也有可能结束家教,不搭捷运。正因为意识到这样的偶然,这样难得的遇见,所以,即使学生考试,不需要去家教,他仍特别搭了捷运,去赴那一场美丽微笑的约会。为什么不下车呢?他问自己。就是缺乏勇气吧,他办不到。如果他真的找了去,又怎么样呢?
  
  现在,八秒钟的时光,他起码有她的微笑,隔着距离和速度,无比真实,几乎是触手可及的,几乎是,也就够了。为了能继续这八秒钟,他暑假仍留在台北。七夕情人节到了他很犹豫,在花店里转进转出,最后,还是买了一把十二朵粉红色 玫瑰花,请人送去医院。
  
  头一回买花送人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,整个人透着不安,花店会不会送错人呢?她会不会拒收呢?她会不会刚好出院了呢?她猜得到是他送的吗?她喜不喜欢粉红色玫瑰?
  
  “祝你情人节快乐,早日康复。”他的卡片上是这样写的。第二天,他看见她站在窗边,擎一枝长柄粉红色玫瑰。她知道!她知道!她知道——可是,他的眼眶忽然热了一热,因为,他看见,她的长辫子不见了,她用一块头巾裹着头。他明白了,过多的化学治疗令她的头发脱落,他竟没注意到,直到她包住头,那就表示,是不是表示,她的状况更糟了?
  
  他在车子进站时缩在座位上,好像禁不住车内过强的冷气似的,捷运车没那么冷,他只是觉得虚弱。我到底在做什么?看着一朵微笑的凋萎吗?他问自己。可是,又能怎么样呢?即使是不甘愿。午后雷阵雨,他好担心捷运短路停驶,所幸没有。车子滑近医院,他看见窗前站着的,三个人,除了女孩,还有两个白衣的医护人员。他们搀扶着她吗?如果他们不搀她,她病弱到无法站立了吗?
  
  愈来愈近的时候,他看见她对他笑着摆摆手,她的笑意,她的眼神,她的姿态,缓慢地,像一个诀别的仪式。他整个人贴在玻璃窗上,忍住想要痛苦呻吟的冲动。前后三个多月,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呢,他们甚至还没有正式认识呢。一切都没有开始啊。因为他一直在迟疑,他所想象的爱情是天长地久的,如果半途离分,不是太痛苦了?可是,他是那么期待看见她啊,每次看见,都令他欢喜莫名,这算什么呢?能不能算爱情?而他甚至不认识她,以后,思念的时候,连一个轻轻呼唤的名字都没有。这不行。这不应该。
  
  这一次捷运靠近万芳医院,那扇窗前没有人,他平静的下了车,在一楼花店买了玫瑰花,老板说:“没有粉红色的玫瑰耶,红玫瑰好不好,今天红玫瑰好新。”他捧了十二朵红玫瑰上六楼,他早算过了,是六楼最边间。穿过长长的走廊,毫不犹豫走到底,那是只有一张病床的特别病房,病床上空空如也。清洁工正打扫完毕走过来:来探病哦?人都死掉啦,怎么不早点来?已经来不及了。
  
 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,干净的,明亮的阳光啊。还是来不及了。他自顾的走进来,想捕捉一点女孩遗留的痕迹,但,他们实在太陌生,毫无线索可寻,最后,他停在窗边,看着轰隆隆的捷运进站,原来是这样的角度,最后一节车厢,是的,可以看见里面的人。
  
  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,八秒钟,过去了。他觉得非常非常后悔,如果他早一点下决心,早一点下车,那么,他就还有机会可以问一声:“嗨。你叫什么名字我好想认识你。”
  
  “我叫白明明。你呢?”
  
  他反射性转过身,便看见了女孩。亭亭地站在他面前,她的头上仍裹着头巾,精神气色却很良好。“我以为你 ……他们说你……”“去世的是我照顾的老爷爷,我是特别护士。”她笑的很健康。关于她的病弱,她的憔悴,原来,都只是他的想象。她的头发,是被妹妹剪坏了,只好包起来遮丑;那两个医护人员是她的朋友,站在那里是因为好奇:她们都说什么时代了,还有这样的男生,真奇怪。
  
  “那,你觉得呢?”“我只在想,你什么时候才会下车?”他把玫瑰花拿给她:“我真的很想认识你。希望你喜欢红玫瑰。”“如果你告诉我,你叫什么名字,我想,我会慎重考虑。”“那我们得先离开这里,找个地方慢慢聊。”“你的名字很长,要讲很久吗?”“不是。是这三个月的心情很奇妙,我们应该交换一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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